念洛思锦

我长在这个人的坟上很多年了。

——真晦气。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们,或在生长在小庭院里,或逍遥于山野之间,怎么就我长在了别人的坟上?

真晦气。
为此,我一直闷闷不乐。虽然,这个地方待久了,好像也挺好的……依着高高的山,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古树,真安静啊,安静得每天都能听到各种路过的鸟儿的叫声。
坟墓里头的这个人偶尔会出来走动走动,世人其实看不见他。
他穿着素净的衣裳,坐在属于自己的高高的封土上,眺望远方。
“怀念啊怀念。”他自言自语的说着。
“怀念什么呢?”我忍不住,问。
对方闻言转过身,寻找着声音源头。
“在这呢。”我说。
我的确太矮也太不起眼了。

“是你啊,小酢浆草。”他笑着和我打招呼。
我对他亲昵的话语并不感到亲切,心里却窝着一股火,哼了句:“我可跟你不熟。”
“非也,非也。”他仍是笑着摇头,“那一年我们见过呢。”
我没搭理他,心想,或许是这老头常年寂寞,于是就得了这跟人乱拉关系的毛病。
他见我不理他,并不生气,自顾自回忆着说:“那年北伐路上,有士卒不慎跌倒受伤,我见路边有生长着你,便拔了来给他们敷伤口用,效果还不错。”
他一边说着,同时温厚的笑着。
“取了你的茎球,想着来年回去就种下,没想到没有再回去,反倒把你带来了这里。”
我一边听着,一边嘟囔着嘴,心想,真的是这样么?总之,我是什么都不记得了。他说是,就是吧!

“还记得,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吗?”他问我。
我怎么会记得呢?春天来了我便开花,冬天来了,厚雪覆盖在他的封土上,我便沉沉睡去。很多年很多年,都是这样过来的,漫长的光阴里,我早已经遗忘了具体的时间。
我茫然的摇着头,他也好似得到了答案,不再问询,只是静静坐在封土上,沐浴着春阳。

其实我对这个人一直有些疑问。纵使死去了,家人祭奠,不出多少年,也会逐渐成为荒野孤坟,无人在意、无人记得。而这里却不一样,陆陆续续的,总是会有人来,特别是每年一些特定的日子,这些人好像是约好了一般,接踵而至。
“他们是谁呢?”我问。
他随着我的目光看向不远处那两块墓碑。那里站了好些人,地上也堆放了不少鲜花。香气迎面,我红紫色的小花瓣都不禁收缩了起来。
——全然没有忘记自己只是一朵小野花,相形见绌啦。

“他们啊。”他看着那群人,慢慢说着。
“他们,是暂时还没有忘记我的人吧。”他的脸上仍旧盛着笑意。
果然,他是个爱笑的人。

“为什么呢?”
我忽然有了好奇,这些人的衣着服饰换了一轮又一轮,说明着外边一个又一个时代交替转变。
可,总是有人来。
尽管我没有离开这里,尽管我不知道,今夕何夕。
但我知道,离我们那个时代,确确实实已经过了太久,太久。
一个人,凭什么可以得到世人这么长久的怀念?
对他的怀念真的会经久不衰吗?会一直持续下去、不会有减退的时候吗?
我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,在这不大不小的陵园里,看着被红墙围绕的这片天。

细水长流。
我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词。
不是吗?千百年,行人进出,香火不断,这是尘世间人们的爱意,没有汹涌而来,却也连绵不断。一直这样延续下去。

正想着呢,一个姑娘走过来,围着这封土转了一圈又一圈,眼里仔细盯着这片绿土。她的眼睛里都有些什么呢?
浓浓情意。恋恋不舍。
忽然,她发现了我。
她低下身子靠近我,凝视我,继而轻轻抚摸我。
“小花,小花。”她说,“你好幸运啊,可以长在他的坟头。”
哈?幸运啥呢?她不嫌晦气的嘛。
“这辈子是不成啦。”她悻悻叹口气,又说,“下辈子也和你一样就好啦。”
她很轻声很轻声的说着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羞,脸也有些红扑扑,好像是对着一堆空气在表白。
“希望有下辈子吧。”
说罢,又驻足良久,终是转身离开了。

“哇,那个姑娘很喜欢你吧。”我与他说。
他拿着羽扇,微微笑着,我与他一齐感受这铺面而来的香火气息,那些自然而纯粹的花香交织其中,闻之欲醉。不久,又是一个日暮,坟前再一次安静了下来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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