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洛思锦

楼桑旧梦

桑树下坐着一位老人。

暖风一过,总飘下星星点点的叶子,就这么洋洋洒洒落在老人的衣袂与肩头。

他并不去拂。

      

  

老人深褐色的眼瞳看向更远处,那里有两个孩童在拍掌玩闹,嘴里哼着什么歌谣。

老人动了动,伸了个懒腰,摸到一双草鞋,他把它们拿到眼前,发现才编了一半而已,于是动作麻利的干起活来。

不一会儿,邻家的孩童跑过来喊他:“大耳,大耳,你娘喊你回去吃饭了!”

他抬头看看天色,正午的阳光照得人有些眩晕,他朝孩童点点头,起身,犹听得后面的孩童说:“回句话怎么就这么难呢。”

午后老人仍坐在桑树底下低头做着活,对来往声音一概不闻不问。时间久了,觉得疲倦,桑叶亦不知何时落了一身。他仰头看这亭亭如盖的老桑,郁郁葱葱,深觉喜爱,指着大树张口便说:“将来某日,我一定会坐上有如这桑树一般伞盖的大车。”

身边的孩童们面面相觑,不知所以。碰巧路过的叔父听到了,惊吓得走过来捂住他的嘴,小声道:“胡说什么,你怕不是嫌我全族人命太长。”

他差点喘不上气,坚持斜眼盯着叔父,眼神里颇带了些嘲讽。

渐渐事情传开了,有好事者添油加醋,说楼桑村的刘氏要出贵人了。也有人嗤之以鼻,揶揄说:“谁?凭他织鞋贩履之徒?”

  

后来老人渐渐不再做这些物件了,他自讽一双编鞋之手,也拿得起刀兵了。

出了楼桑,打过黄巾,鞭过邮督,集结了一群过命的弟兄在战场里乱跑乱撞,却一无所得。委身多人,那多人也提防他,不惜千里追杀于他,难道就因为当年一句稚语?

不是。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什么稚语。

老人脸上浮出一丝笑,过后又一板正经起来。想,若不是当年离乱里苦苦求生,倒也不会在诸侯烽火中夺得一寸汉土了。那日子真难。渡江,携十万之众。抢地盘,从孙家的虎口里夺食。当年的自己可谓一穷二白,要什么没什么,不比北方曹贼,也算官宦世家,南边孙氏,亦是生来袭爵。

皇叔!众人这样喊他,也只有自己明白这名头究竟从何而来。

半生戎马,一世倥偬。拼了性命才得来的三分天下,又让他回想起往日的质疑与屈辱。老人伸手轻轻一抹,过往好似灰飞,迅速消失不见。眼前停留的,仍是那棵亭亭桑树。这树好像又长大了些,满天繁星闪烁,衬得它无比挺拔,仿佛下一秒便要直冲云霄。历经数十百年依旧坚韧不倒,来往之人皆可在此处停留乘凉。天下大定,与民谋福,这不就是他的愿景与初衷吗?

老人急切的走近桑树,发现树下已然坐了一个人。小小的孩童,手里攥着草鞋正全神贯注编织着,听到动静,站起,转过身子,那稚气的脸盘,大大的耳朵,原与自己孩时无半点分别。

只见孩子缓缓伸出手来指着头顶,说着流传已久的那句话。

“吾当乘此羽葆盖车。”

声音青涩稚嫩,却句句铿锵,荡至很远很远。

     

 

与涿州相距甚远的川蜀,某一日陛下做梦醒来,下令伐吴。

众臣劝阻,无果。

第二年白帝城中秋风正起,老人半梦半醒间看到有巨桑落下叶来覆盖了自己的身体。

“不负帝王之志。”

他看着那树说着,声音颤抖,嘴角却扬起淡淡笑意。

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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